“唉，這回可是打眼了，挑過半大天，居然有件是帶瑕的?？上Я肆?，我還盤算著中秋時用它們插花獻月亮。”劉氏指著其中的一只瓶子，面色帶著幾分懊惱。

    （打眼：古玩圈獨有詞匯，意思是沒看好買了贗品或次品。）

    “是么，”賈飏詫異地近身來看，小心將那瓶子捧在手中，徐徐地轉(zhuǎn)動著，“何處有見瑕疵啊，我竟瞧不出來?！?br/>
    劉氏指一指瓶口：“喏，在這里，不仔細極易忽略，還是丫環(huán)們眼尖，擦洗的時候發(fā)覺的?！?br/>
    “呵，”賈飏可算是看到了，瓶身上方，描畫著一輪圓月，其旁影影綽綽有那么個墨點似的淡痕。

    “那也好算瑕疵？天然之物沒有全者。”賈敏求失笑搖頭，“我就同你母親講，月明星稀，全當(dāng)它是顆大個兒的星子便好！”

    “父親此言甚妙，換個想法，就將瑕疵變成獨一無二的征象，母親的星月花瓶，全界休城里，再找不出第二個來了！

    “也罷?！眲⑹瞎槐徽f服，笑得無比歡暢，這父子倆一唱一和，亦步亦趨的，直唬得人陶陶然。

    “孩兒聽子猷先生講過，陶冶之功，化腐朽為神奇，類于得天下英才而教育，當(dāng)中有不可言傳的旨趣。”前幾日子猷堂上所言，在賈飏心中刻下印記，久揮不去。

    “‘命者天之令也，性者生之質(zhì)也，惰者人之欲也。或夭或壽或仁或鄙，陶冶而成之，不能粹美。’向來華巖館育才，從不會求全責(zé)備，因了過分挑剔而有失偏頗?！辟Z敏求婉言細述，定定望向兒子的目光中，寄寓深意。

    （“命者”句：出自《漢書董仲舒?zhèn)鳌?。?br/>
    “非但不會以偏蓋全，甚至不絕惡人，蓋因有道先生之遺風(fēng)遺澤。”劉氏款款起身，將父子手中冷掉的茶水換過，她自入得賈門中來，沒少被夫家灌輸賢人的掌故。

    “是，先生一生誨人不倦，他最重人的內(nèi)在品性，從不拘泥世俗眼光，得遇可造之器，循循善誘，經(jīng)他引導(dǎo)后，棄惡從善者不勝枚舉，包括那些鄉(xiāng)里眼中的險惡之徒。”言罷，賈敏求以溫茶潤了潤喉。

    “嘩，真不啻于脫胎換骨，”賈飏大驚，“都是險惡之徒了，絕非小小的品性瑕疵可以遮掩過去的，那些人當(dāng)中，可有后來成名的士人？”

    “容我想想，”賈敏求勾起食指，在眉心上敲了敲，雙眸一亮，“先舉宋果之例吧，宋果字仲乙，扶風(fēng)人氏。其性淺薄蠻橫，喜歡尋仇報復(fù)，時人皆痛恨。先生訓(xùn)之義方，令他對過往行為深切感悔，叩頭謝負，遂改節(jié)自敕，以剛烈之氣聞名于世，被公府征召后，先后做過侍御史、并州刺史，所任之地?zé)o不能化?！?br/>
    （扶風(fēng)：今陜西興平東南。）

    “先生的師者胸懷何其博大，他老人家的訓(xùn)導(dǎo)言詞，想必十分懇切，若非說到那人心里去了，如何叫他痛定思痛，幡然悔悟？”賈飏由衷仰慕，恨不能親歷其境。

    “對了，彼時還有個叫賈淑的人，字子厚，是先生同鄉(xiāng)?！标P(guān)于有道先生的話頭一開，便又冉冉不絕，賈敏求接著說道，“雖說家有冠冕，世代做官，卻為人奸險，惡名昭彰，邑里更視之為大患。郭宅有喪事時，賈淑前去修吊。鉅鹿名士孫威直看到了，想有道先生如此大賢竟接受惡人憑吊，心中責(zé)怪，不入而去。先生追出來，解釋說，賈子厚雖惡，然而尚有向善之志，仲尼且不逆互鄉(xiāng)，故此便許他進來了。這番話傳到了賈淑耳中，他洗心自厲，終成善士。鄉(xiāng)里但有憂患者，他都會竭力相幫，傾身營救，從此被州閭稱道。”

    （仲尼不逆互鄉(xiāng)：出自《論語述而第七》，“互鄉(xiāng)難與言，童子見，門人惑。子曰：“與其進也，不與其退也，唯何甚?人潔己以進，與其潔也，不保其往也?！币馑际强鬃诱J為互鄉(xiāng)那個地方的人自大傲慢，很難交往，但互鄉(xiāng)的一個童子卻受到他接見，弟子們迷惑不解?？鬃诱f：“我是肯定他的進步，不是肯定他的倒退。何必太過分呢?人家改正了錯誤以求進步，我們肯定他改正錯誤，不要死抓住他的過去不放?！保?br/>
    “先生使之洗心遷善的學(xué)子，多成家國棟梁，真乃世所罕有，百姓之福啊?！彼技皟鹤右嗄苋雽W(xué)華巖，劉氏不由深以為幸。

    “誠屬百姓之福，有道先生知人善導(dǎo)，說話間可將幾欲發(fā)生的禍?zhǔn)洛粲跓o形?！辟Z敏求趁興再舉一例，“有位郡學(xué)生左原，陳留人，因犯法被諸生驅(qū)逐，懷恨在心。先生設(shè)酒肴以慰之，告訴他，從前顏涿聚是梁甫的大盜，成為齊國的忠臣，段干木是晉國的市儈，成為魏國有名的賢人。蘧瑗、顏回還不能無過，何況是你呢？慎勿恚恨，遇事先要反躬自問。左原本欲糾結(jié)賓客報復(fù)諸生，遂作罷散去了。”